拿破仑全面战争下载【美文鄱阳】千古止水池-鄱阳在线

【美文鄱阳】千古止水池-鄱阳在线

　
千古止水池
ZHISHUICHI
作者｜彭文斌
1
三月，春风剪出江南绵绵柳。
三月的饶州，雨如注，风凝腥。
死亡只在旦夕间。
能看见蒙古铁骑了，风与泥狂卷，那些草原侵略者犹如洪魔涌来小鹤双拼。弯刀泛着冷光，像霜月，更像死神张开的翅膀。
江万里端坐于芝山后圃的亭中，静静地合上诗集，然后，轻轻掸掸青衫。儿子江镐毕恭毕敬地侍候于侧。
池水皱，微寒。雨中桃花艳得惊心。
芝山下，是温馨的家。书声琅琅。隐隐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无邪，率真，独不知风雨急。而这个家，就要碎了。国破山河在，家，却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江镐的视线落在亭子匾额那“止水”二字上，终于豁然明白其中的含义，终于理解了耄耋父亲执意要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修建这样一个池子的良苦用心。
止水，生命的流动就要停滞了。
止水，一个王朝行将就木，忠、义、仁、孝、礼，一并淹没。
原来，父亲早已准备以身相许家国。
江镐一阵悲戚，他看见父亲的长须被风掀起，雪一般飘散。
最后的时刻真的就要到来了。可惜，还有那么多的诗词文章，还有那么多的治国良策郝平，还有那么多的壮志与理想……
七十七岁高龄的江万里忽然间堕下两行浊泪。自从那回被元军游骑所执，他便抱定赴死之志，侥幸死里脱生后，老人下决心在宅院的后花园开凿了这口“止水池”。
饶州就要落入敌手了，与饶州隔鄱阳湖相望的故乡都昌，同样逃脱不了沦陷的命运。大宋的半壁江山，恐怕再也不能苟延残喘了。
敌军进攻的号角吹响。城里一片警报。但老丞相的宅子里出奇的安静，江家上下，无人出逃新雪片。
江万里紧紧握着门人陈伟器之手，神态安详，他一字一顿地道：“大势不可支，余虽不在位，当与国为存亡。”
春风不识愁，满庭戏桃李。
老人缓缓踱到了止水池边，像一场平常的饭后散步。身后，默默依次跟随着黑压压的一行人，妇幼老少，左右门丁，一个也不拉下。
他该想起白鹭洲书院的幸福时光。
他该想起临安深宫伴君王读史释疑的情景。
他该想起得意门生文天祥，此时，这位庐陵赤子正奔走联络各路英雄豪杰勤王，试图力挽狂澜。盛世太平读书郎，不如乱世一武夫。恨不能提刀上阵同御外虏，现在，老师要先走一步了。
这是宋德佑元年二月（公元1275年3月）。一代名臣江万里笑赴止水池殉国，遗言希望以死唤醒天下忠义节烈之士，形成合力，拿破仑全面战争下载众志成城，“保江山社稷不移腥膻，道德文章不堕宇内”。
一同赴难者，逾一百八十人，“积尸如叠，不审其偕老之媛，而婢仆变亦争以尽”。
止水池，从此成为芝山的泪。
2

说来惭愧，直至二十六岁那年深冬，我才知道江万里的大名。独立白鹭洲书院前，看薄薄的阳光追逐着赣江悄然北去，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惆怅。
书院寂寞。太守与学子，仁人与志士，知音与绝响，都化为历史长空的一抹云。
宋嘉熙四年（公元1240元），已在官场浸淫十四载的南康军都昌人江万里风尘仆仆地进入江南西道，赴任吉州（今吉安市）知州兼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吉州又称庐陵，山青水秀，文风甚盛，这对于舍选出身的江万里来说，无疑是如鱼得水、如鸟在天。
生活于赵宋王朝的读书人是幸福的。太祖立国后，遗祖训曰:“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宽松的环境造就了中华文明史上的—座高峰。江万里在吉州度过了一生中最为惬意的日子。他积极兴修水利，发展农业，乐意跟平头百姓交往，在田间岭头与民同乐，并兴致勃勃地写下《劝农诗》：“农岂犹需我劝农，且从人意卜年丰。喜闻布谷声声急，莫为催科处处穷。父老前来吾语汝，官民相近古遗风。欲知太守乐其乐，乐在田家欢笑中。”
作为白鹿洞书院走出的一州父母官天生恶相，江万里无时不挂念办学育人之事。偶然的一个机会，他来到庐陵县城东的白鹭洲，见梭形小岛上林木参天，芳草萋萋，岛戏赣江，二水分流，环境秀丽幽雅。江太守深爱此地，流连忘返，当即决定择址白鹭洲，创建书院。
淳祐元年（公元1240年），由江万里主持，按照白鹿洞书院的规模和体制唐少磊，在白鹭洲筑孔子殿、棂星门、云章阁、风月楼、六君子祠，并“置田租八百石有奇，绕城壕池，岁入租银五十两赡生徒。”江万里热心地广招学生，延聘名师，并将《白鹿洞书院揭示》作为院规，立石勒记。一时之间，各路学子云集，白鹭洲上书香悠悠。
勤政之余，江万里身体力行，亲自为书院学子授业解感，“载色载笑，与从容水竹间，忘其为今太守”。
吉州的仁人志士被江万里请进了“四忠一节祠”，欧阳修、周必大、胡铨、杨万里成为白鹭洲书院学子日夜祭祀的乡贤。江万里告诫学生，民族气节乃立身之本。他作诗道：“去国离家路八千，平生不爱半文钱。苍天鉴我无私意，莫使妖禽夜叫冤。”
岳飞有语云：“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不患天下不太平！”江万里以一己薄力在吉州耕耘，使“缙绅德之，吏民怜之，悍卒化之”，庐陵一时文风鼎盛，才人竞出。
白鹭洲书院的落成，乃南宋末年史页上可圈可点的大事。自书院创立至宋代最后一届科举考试，三十多年间，吉州走出了378名进士。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将登上悲壮的抗元舞台，血洒千秋，光耀汗青。最杰出的代表，当属文天祥。
淳祐三年，江万里迁考功郎官，兼直秘阁，恋恋不舍地离开吉州。
赣江苍茫。书声如涛。
江万里，如江水奔腾万里，终归不改东流去。他将用生命实践自己毕生追寻的道德文章。
若干年后，文天祥兵败被俘，押送的船只从白鹭洲书院经过。赣江又是一派苍茫。两岸人潮涌，万民泪送文丞相。
历史，总是如此沧桑。
3

当文天祥与江万里相遇之时，后者已是两鬓飞霜粉刷匠歌词，垂垂老矣，毕竟年长三十八岁，光阴不饶人。其实，江万里青年时乃一典型帅哥，《宋史》称：“少神隽，有锋颖，连举于乡。”不仅人长得俊朗，书也读得极棒，“入太学，有文声”。连宋理宗还在太子殿里熬着的时候，便将江万里的姓名写于几砚之间。
或许这声名太大，又有理宗的大伞罩着，江万里一叶扁舟弄潮宦海，倒也顺风顺水。
从地方走向朝廷，既成就了江万里，也将他置于毁誉漩涡。只是严凤英之死，性格决定命运，刚直不阿的江万里至死做着一棵挺拔的树。淳祐五年（公元1245年）三月，时为尚右兼侍讲的江万里与宋理宗谈古论今，析成败得失，道：“君子只知有事非，不知有利害。”是年十一月，万里上书，严厉弹劾林光迁等攀权附贵，弄得朝中乌烟瘴气。十二月，喝斥主降派，力挺名臣之后、儒将赵葵主持军事，使主战派扬眉吐气。
此时的江万里可以说是宋理宗的红人，尽管主降派咬牙切齿，江万里依然往前冲，升迁监察御史兼侍讲，未几，再迁右正言、殿中侍御史新女驸马歌曲。“万里器望清峻，议论风采，倾动一时，帝眷注尤厚”。
然而，否极泰来，一切很快急转直下。导火索是，年迈的江母病危，江万里闻讯，骑马披星戴月而归，到祁门地界，惊闻母亲辞世的噩耗。那些妒火中烧的小丑抱团进谗言，攻击江万里未能送终，乃大不孝。或许听腻了万里的逆耳忠言，理宗竟然拂袖而起，弃万里不用，致使一位股肱之臣整整浪费了十年宝贵时光。
东风恶，人情薄。蹉跎岁月，不堪回首。可以想象，江万里坐在冷板凳上，是如何的焦虑不安。能不心急如焚吗?浩瀚的草原上，蒙古骑兵正如火如荼地上演着新的传奇。他似乎倾听到虚弱的宋王朝挣扎的心跳。
很难解密江万里真正的用心，困窘之中，他甘愿委身于京湖宣抚大使贾似道幕下。难道，他为的是借力，以图东山再起？
不管怎样，历史证明，江万里的抉择是正确的。贾似道很乐意驱使这位年逾六旬的门客，当他拜相封侯时，顺便将沉默寡言的江万里也捎上了。鹰回长空，龙归大海，江万里重新夺回话语权。咸淳元年（1265年）二月，宋度宗任命万里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
他的剑锋，直指跋扈骄横的贾似道。
此时的皇帝，与乃祖相比，真是不济了。明明贾似道把持朝政，党羽遍布，却装模装样要辞职，丢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度宗惊慌得不行，感觉到大厦将倾，“至涕泣拜留之”。
江万里见闹得不像话，忙扶住皇上，大声说：“自古无此君臣礼，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复言去。”
贾似道满脸尴尬，知趣收场，下殿举笏感谢江万里的提醒，说：“微公，似道几为千古罪人。”
其实，仇隙越来越大。贾似道千方百计要将江万里排挤出朝廷。
树欲静而风不止。孤掌难鸣林贤珠，江万里万般无奈之下，四次上书求退。宋度宗犹犹豫豫地盯着贾似道如寒霜般的脸，叹息—声。
一声叹息，宣告了一个王朝的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斜阳下，江万里凝望着阴森森的宫阙，愁绪如洪水决堤。
乡关何处，国将不国。
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丝奢华。
向南方，一位老人，将陪自己的王朝走完最后的日子。
4

咸淳九年（公元1273年）夏天，仕林领袖、荆湖南路安抚使兼知潭州江万里与青年才俊、刚任湖南提刑的文天祥亲切握手。
凝视着这位仰慕已久的白鹭洲书院鼻祖，文天祥充满敬意，称之风度气概、道德文章直追范仲淹、司马光。在《贺江左丞相除湖南安抚使判潭州》一文中，文天祥如是评价道：“修名伟节，以日月为明，泰山为高；奥学精言，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打量着这位如雷贯耳的白鹭洲书院后起之秀，江万里充满慈爱，殷殷叮咛：“吾老矣，观天时人事当有变，吾阅人多矣，世道之责，其在君乎毛囊角质化？君其勉之。”
相惜之余，他们更多的是忧虑。蒙元铁骑，势如破竹，重镇襄阳在苦撑五年之后沦陷，战局危如累卵。大宋，这艘载着他们的灵与肉的大船，正在惊涛骇浪中渐渐倾斜，覆没只是时间的问题。
执手相望，于无声处，家国天下，尽在不言中。
襄阳城破后，南宋朝廷乱成一团盗马记粤语，无心亦无力组织有效的抵抗，从皇帝到臣子，只顾踏上茫茫逃亡路。疾呼无果后，万念俱灰的江万里回到故土饶州，决心以身殉国。
止水池，成了老人的归宿。
桃花落，江南绿，有谁再看故国山河？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家“三古”中的老三、曾任户部左侍郎的江万顷和儿子江铎于饶州城外被元军俘获，骂贼不止，视死如归。恼羞成怒的元军残暴地肢解了这位六十四岁的老人。
风雨里，毁家纾难的江家子弟继续上演悲壮的抗元大剧。
以武选出仕的江万载本来辞官归里，但在国破家亡之秋，他振臂一呼，率义军投入保卫家乡的战争。1275年二月，在张世杰的协助下，江万载收复饶州。止水池边，他泪水滂沱，黄子珈祭奠兄长江万里。三年后，七旬江万载跃入海中，救起落水的小皇帝宋端宗，自己却不幸葬身巨浪。
又一年，崖门海战，宋王朝最后二十万军民完竟历史绝唱。有史家言，宋亡之后无华夏。
从饶州到临安，再到崖山，漫漫征尘路上，江家儿郎血洒疆场，舍身成仁。
芝山缄默。止水池失语。
有人为江家镌刻了一副楹联，道：“兄宰相，弟尚书，联璧文章天下少；父成仁，子取义，一门忠孝世间稀。”
有谁在吟那首《荷花》：“结亭临水似舟中，夜雨潇潇乱打篷。荷叶晓看元不湿，却疑误听五更风。”
七百四十年的寂寞，一个叫江万里的名字，我们冷落得太久。
作者简介彭文斌
江西分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江西省作家协会理事。已出版《纯粹风景》《惊尘疏影》《城市游泳》《沿着铁路散步》《一个叫彭家园的村庄》《岁月之刀原来如此锋利》《储蓄阳光》等7部散文集，多篇作品被转载或收入选本。其中，《惊尘疏影》《沿着铁路散步》分别获得全国第七、八届铁路文学奖一、二等奖。《一个叫彭家园的村庄》获得“2010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图书奖”，并入围全国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选。
来源：鄱阳湖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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